写点生活｜老爸种的“良心”丝瓜

潮新闻客户端 李新章

【资料图】

老爸年过八秩，仍钟爱种蔬菜。最执着的是种丝瓜。

正月刚过，老爸催我网购两圈16号铁线，说搭丝瓜棚派用场。立春时，老宅场角，站起一个长5米、宽3米、高2米的丝瓜棚。其中，每一段细竹都削得滑溜，扎得横平竖直，长短搭配错落有致，整个瓜棚与老爸写的字一样板扎。

春分时，老爸在菜园田一隅打钵，老妈仄着身子，在每个土钵里放进3粒“良心”。老爸称种子为“良心”，说种子就是土地的心跳。丝瓜的“良心”，长得要比南瓜籽黝黑一些，老妈看着老爸的黑脸说，谁育的种子像谁。

清明后，土钵长出小苗，要“出嫁”了。老爸将其从菜园田移出，拔除弱苗，留下最健壮的一棵，种在丝瓜棚下。种好了，摁结实了，又抓起一把细泥，在幼苗的落脚处，薄薄地盖上一层，像给自己的小孩盖被子似的。每棵幼苗左侧，都搭上一把连接着地面与棚顶的小竹梯。立夏后，4棵瓜苗长出脆绿藤蔓，扶梯而上，渐渐涂满整个瓜棚。

到了小满，藤蔓间陆续开出五瓣黄花，一朵挨着一朵，赶集似的。瓜棚下，老爸戴着老花镜，专注地看着蜜蜂们在朵朵黄花间起起落落。老妈喜欢他的专注，他给她读报时也是这样。老妈眼睛不好，看不了报纸，但凡儿子刊在报纸上的文章，老爸都会读给她听。

老爸说，没果的花都是朝天开的，有果的是朝下的，好比人的眼光，年轻时都是朝上看的，有了孩子后就朝下了。我不知道这句话的深刻含义，总觉得，老爸种丝瓜，是为了让儿孙们常回来拿点，趁机与他们说说话，图个热闹。再看那些挂着嫩果的花朵，果然都是朝下开着，像倒悬的风铃连成一片，如浅黄的吟唱。又见一只蜜蜂落在花上，花朵羞涩地一颤，老爸说，蜜蜂采蜜，就会把雄花花粉带给雌花，要不然，挂果的花就长不大，最后会“隐掉”。在家乡，“隐掉”是熄灯的意思。

从夏至起，丝瓜便陆续成熟，只要做好定期追肥，它们会一茬接着一茬地开花结果，层出不穷，一直可以吃到立秋。期间，老妈经常打电话给儿孙们——回来拿点丝瓜去吧。于是，小辈们便借着拿丝瓜的名义，常回来看看他们。对于两老而言，丝瓜的贡献，就是能让儿孙回来，给他们相对沉寂的生活增添一点生气。

梅雨期间，老爸在丝瓜棚下挖沟，说前些天连续下三天雨，如不及时开沟排水，这棚丝瓜就会淹死。一会儿，老妈就来催他休息。老妈说，都82岁了，我规定他干满半小时，必须回家休息，每天干活不超一小时。老爸真听话，搓搓手上的泥，真的回去休息了。

霜降了，丝瓜棚上，藤蔓早已枯萎，几个干瘪的老丝瓜吊在棚下，灰头土脸地在风中闲荡。扎细竹的铁丝生锈了，急风一阵推搡，许多都断掉了——棚垮了。老爸剪断铁线，把细竹整理好，捆好，说明年搭丝瓜棚，又能派上用场。又剪下已枯成“标本”的大丝瓜，把它们拿回家。把干枯的藤蔓摊在原处，还给土地。

老妈戴上老爸的花镜，坐在秋天的阳光里。她把几个丝瓜“标本”放在簸笾里，剪开尾部，露出4个深孔。将老丝瓜竖起轻磕，“良心”纷纷落下。再搓去皮，就是一条雪亮柔软、弹性十足的丝瓜筋。老妈说，老早点，丝瓜筋可刷锅洗碗，可当作鞋垫御寒，洗澡时还能用它擦背呢。我问她，你们现在还用它洗碗、擦背吗？老妈说，现在条件好了，早不用它们了，但还是觉得扔了可惜，留着吧，看着它，能想起许多过去的事。我拿起一个老丝瓜，顺着被剪开的深孔往里看，很深邃，像时光隧道似的。

老妈将散落在簸笾里的种子，一粒粒地捡起，放在玻璃瓶子里，对着阳光照了照说，明年拿它们再种丝瓜。我说，往后就别种了，老爸这么大岁数，万一累出个好歹，得不偿失，儿孙们要吃，去菜场买……老妈打断道，你爸种丝瓜，不全是为了儿孙，有一年，我突然生了便秘的毛病，听说吃丝瓜能治这病，他便开始种它。往后，每年都种，没间断过。

我才明白，那个把种子比作“良心”的人，他对老伴的爱是如此含蓄，却又如此执着，就像丝瓜的藤蔓，坚韧地交织在一起，不分谁是谁的。日子就如丝瓜，一个挨着一个，一茬挨着一茬，吃掉了过去，又长出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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